7. 不规则图形
在前面的所有各节里,我一直设定 --— 也许应当作为最基本的命题明确地放在开头挑明 --— 二维国里的每个人都是规则图形。由此,我说妇女是线时,就是说她们是直线;工人或士兵必须有两条边相等;商人一定要三条边都相等;而律师等 --— 我便属于这一阶层,但地位较低 --— 的四个边都是相等的……总之,每个多边形的所有边都必须等长。
边的长短与年龄有关。刚刚出生的女婴长约1英寸,而一个成年的高个子妇女身高可达1英尺;各阶层的成年男人各边的总长为2英尺或略长一些。可这里并不考虑一个人的边有多长多短,重要的是边长应当相等。无须赘述便可看出,整个二维国的社会生活都依赖于这样一个基本事实,即大自然赋于我们的所有形状都是等边的。
如果一个人的边长不相等,则其角度也不相等,这样,无论用触摸法识别还是用视觉法辨认,单凭一个角的大小是无法确定一个人属于何种等级的,只有通过触摸查明他的每个角才行。但是,这样费事地摸了又摸,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全部视觉辨认术也会立即告吹,就是触摸作为一门技术,也不会有长久的生命力。人们的交往将变成一种冒险。人们的一切打算将落空。信任将不复存在。即使是最简单的社交安排也不会有安全感。总而言之,社会文明将崩溃,人类将处于野蛮状态。
以上这些内容因为在我而言是显而易见的事,所以讲得可能太快了一点儿。不过,读者只要稍稍思考一下,我再举一个日常生活中例子,大家就会相信,我们的整个社会体系都确实建立在人们的规则性上,也就是等角构造上。例如,你在街上遇到了两、三个商人,只要看一眼他们的角度和亮度很快变暗的两条边,就能立刻认出他们的阶层,于是便会叫他们留步,邀请他们去你家用饭。你能非常自信地这样做,因为大家都知道一个成年三角形会占有多大的面积。可是你不妨想象一下,要是商人这个规则而体面的三角形尖顶后面又拖着一个对角线有十几英寸长的平行四边形,结果这个怪物卡在了你家门口,那该多么尴尬呀!
我怕是小看了有幸生活在三维世界里的读者们。我说的这些细节,读者们会是一清二楚的。显然,在这种怪异的情况下,只靠测量一个角已经不再能辨识别人了。所以,人们一生中需花许多时间来全面触摸他所要辨认的人的每一条边,即使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四边形,要做到在人群中避免相撞也会是煞费周折的。可是,如果社会交往的成员不是规则形状的,那就会是彻底的混乱不堪;一旦有人稍一惊慌,就会造成重伤,若发生妇女或士兵当中,则会是生命的巨大损失。
规则的人体结构是造物主赋予我们的天然标志和烙印,而自然法则也不会重新写过。不规则形对于我们,就如同你们所说的道德败坏和犯罪,而且这两者受到的处置方式也是相仿的。的确,我们这里不乏散布没有必要把几何形状的不规则和道德沦丧联系起来的人。他们发表谬论说:不规则体自打一出生,就受到父母的歧视、家庭的忽视,以及社会的轻蔑与猜疑。他们与一切领导职务无缘,与一切受到重视的有用活动无缘,又时刻都受到警察的注意。成年之后,他们就得去有关部门报到接受检查,一旦发现他们的身体超过一定的偏差界限,就得送掉性命,在顶好的情况下也只是被雇用为最低级的雇员。他们不得结婚,干的是单调乏味的工作,得到的是微不足道的薪金,而且必须食于办公室、寝于办公室,甚至度假时也要受到密切监视。这对一个人的天性是多么大的摧残啊!在这样的环境里,即使是最好最纯粹的人,也会产生怨恨而堕落的。
这一切听起来并非没有道理,但不能说服我。明智的政治家们也同样不认为我们的祖先把对不规则图形的宽容与维护国家的安全不能兼顾是什么错误。毋庸置疑,对不规则者本身来说,生活确实是艰难的,但大多数人的利益要求他必须这样。如果一个人生着三角形的前身,而后背却像个多边形,又允许他生出一个更加不规则的后代来,那么生命的意义又何在呢?难道为了接纳这样的怪物,就去改建我们二维国的所有房屋、厅堂和教堂吗?难道戏院的收票员得先前前后后地测出每个人的各条边后,才允许他们入场吗?让不让形状不规则的人进入民团呢?再有,这种人也太容易受到冒名顶替的诱惑了呀:他们能把多边形的正面探进商店里购货,从而轻易地骗取商人的信任而捞取便宜。让那些鼓吹废除对不规则形的刑法的所谓慈善家们去鼓噪吧,据我所知,不规则形天生就是些伪君子、厌世者,或者是些无所不用其极的恶棍。大自然既能造出这种形体,也就能赋予这样的品性。
当然,我也不赞成一些地区采取的极端手段,如顶角与合格角度相差只有半度的婴儿一出生便得杀掉。其实,在最高贵和最富才能、称得上是真正天才的人中,就曾有一些是从角度偏差有45'甚至更大些的逆境中奋争出头的。如果当初消灭掉了他们,那真会是国家的不可弥补的损失哩。我们在对不规则的治疗技术上也已取得了一些辉煌成就,可以采用牵拉、挤压、穿孔、诱导等种种外科疗法,把不规则者部分地或完全地矫正过来。因此,我颇赞成中庸之道,不主张严格划定什么规则与不规则的界限标准,但是我建议,对不规则形应在形体开始定形时接受卫生部门的检查,一旦发现他们不可能治愈时,便使之无痛苦地死去。